七月的村委办公室热得像蒸笼，吊扇吱呀转着，把冯守业手中的花名册吹起一角。他蘸着红印泥在“误工补助”栏按手印时，窗外突然炸响一声蝉鸣，惊得他手一抖，鲜红的指印洇透了“100元每人”的字样。
“老冯，上个月的党员大会实到21人，按规矩……”新来的支书助理选调生小郑抱着会议记录本推门进来，话没说完就被冯守业截住。老支书慢悠悠从藤椅上起身，布满老茧的手掌拍在小郑肩上：“后生仔，咱们村委的账可都是明账。”说着冲冯守业使个眼色，“把上回抗旱工程的报销单拿来，让小郑学学怎么走流程。”
冯守业拉开铁皮柜最下层的抽屉，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。他手指在整摞泛黄的票据上顿了顿，精准抽出三张盖着镇财政所公章的凭证。小郑接过时，他瞥见年轻人后颈渗出的汗珠，突然想起几年前自己刚接手会计时，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地摸过吴永根递来的第一本假账。
“记住，不管是党员大会、村民代表大会、还是其他工作会议，误工补贴都是每人每次一百元。”冯守业把印泥往小郑跟前推了推，塑料盒底磕在玻璃台面上发出脆响。小郑盯着花名册上密密麻麻的手印，突然抬头：“可上周村民代表大会，我明明看见王大爷他们只领了五十元……”
电风扇突然停转，空气凝固成胶状。吴永根的搪瓷杯重重砸在桌上，半杯浓茶泼溅在七一建军节慰问困难退伍老兵的报账材料上。“年轻同志要学会看大局！”老支书的声音像生锈的锁头，“我们村主巷道硬化资金缺口、困难党员慰问，还有会议室新添置的大空调，哪项开支不从牙缝里省？”
蝉鸣声更响了。冯守业摸出钥匙打开保险柜，夕阳把账本上的数字拉成长长的影子，冯守业突然发现63500这个数字像极了一条盘踞的蛇。他摸出手机拍下保险柜里未核销的餐饮发票——某张背面还粘着辣椒籽的票据上，“工作餐费1043元”的字样，在暮色中红得刺眼。
调查组来的那天，村委门口的公示栏新贴了扶贫资金审计公告。冯守业在办公室烧水泡茶，听见办公室门外小郑清脆的声音：“组长，这是四年来所有会议记录的签到表。”开水溢出来烫红了他的手，恍惚间看见吴红正离任时欲言又止的脸，还有吴永根退休那天，把印章交给他时说的那句“我们一分钱也没进自己腰包，都用在了村委事业上，问心无愧，规矩都是人定的”。
蝉声骤歇的刹那，他抓起那叠浸透汗水的材料走向接待室。玻璃窗映出小郑正在给调查组倒水的背影，年轻人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，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着，像枚崭新的印章。
